黑色的天幕只留幾點殘星，颯颯幾聲風響，陰沈的空氣被劈開一道裂縫，雨點淅瀝飄灑之時，原本壓抑的氣壓似乎也漸漸消退。白天的高溫和沈悶被微雨一掃而空。

夏延雙手插著口袋，秀氣的臉龐帶著幾絲懊惱，渾然不覺微雨掃過她的面頰一般，一路踢著石子向前走。

下午在機場，柚木梓馬睡著以後，她也睡著了。被腹黑教主飽含溫柔的語氣叫醒時，她恨不得直接買一塊豆腐撞死——

前提不能是凍過的。

“嗯，因為錯過航班，所以只能明天走了。”他柔情似水地看著她，“那麽，今晚，你住哪？”

“我回家。”她極其郁悶地將行李箱塞到柚木梓馬懷裏，“幫我拿著，我覺得——”

“——覺得你不能負責任何事情。”柚木梓馬不動聲色地幫她把話接完，“相信我，你是對的。”

“教主，說這種話的時候就不用面帶微笑了吧，看起來怪恐怖的。”她瞥了一眼柚木梓馬臉上的笑容，自知理虧，低聲建議道。

“夏延。”柚木梓馬唇邊的笑容加深了少許，“也請不要有所懷疑，我現在的確有一種大哭的沖動，如果不面帶微笑，恐怕還會忍不住伸出手來掐死你。”他伸手拂過紫羅蘭色的長發，“所以，請務必向我保證，明天你絕對不會遲到。你的登機牌什麽的，全部交給我保管。”伸手拉住她的行李箱，“行李也是。”

她擡頭看著柚木梓馬的滿面笑容，眸子裏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亮。柚木梓馬看了她一眼，接著柔聲道：“夏延，我現在才發現，忍足君是一個多麽偉大的人，能夠忍受你這種程度的……嗯，你懂的。”

“弱智？腦殘？智障？我懂。”她低頭悶悶地說。

“其實，我本來是想說‘脫線’這個簡單的、不帶人身攻擊的詞語，不過既然你已經承認的話，那也相當合適。”

……

世界上果然有這種人，說的話惡毒無比偏偏還笑得比外面鋪天蓋地的陽光還要明媚，讓你沒法反駁或者攻擊……還是忍足侑士那張撲克臉比較好，雖然看不透，但每次對她表示無語的時候，她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著無力地難受得緊。

想到忍足侑士的臉龐，她的心驟然一緊。剛剛柚木梓馬微笑著說出“有一種大哭的沖動”，她不自覺地想到三年前的聖誕節那天，忍足侑士也是攜帶著唇角的一絲笑意向她揶揄，“這是我第一次在聖誕節這個美好的節日有大哭的沖動”。他沒有說其他什麽，反而溫柔地吻住她，告訴她“以後這些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只管享受就行了。”

和師兄在一起的人，應該會很幸福吧。既浪漫、又貼心溫柔，雖然有很多前女友，卻在正兒八經的交往過程中不會出現腳踏兩只船的情況。她卻在擁有那種別人垂涎的幸福時輕易地把手松開，甚至沒有和他說過自己內心的顧慮。

她，手冢夏延，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友。就算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顧，也能接受出如此大的紕漏。

“夏延，已經五點了。”柚木梓馬的溫和眼眸裏閃過一絲光亮，“那麽，一起先去吃飯，我再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夏延回應道。繼續和他待在一起，肯定又要像貓玩老鼠一樣被他耍著玩，還是趕緊撤退吧。

“那好。我也要給祖母打個電話，解釋一下為何沒有跟上班機。”他眼中閃爍的光芒更亮了，“要給手冢伯母打電話，通知她你今晚要回去嗎？”

“得，我不敢麻煩你！教主，再見！”

簡單吃過晚飯，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才想起來，她爹媽全跟著她哥去德國觀光旅游去了。幸好隨身帶著家門鑰匙，否則再打電話給教主大人讓他來接，他一時沖動或許真能把她掐死……

不，碰上這種腹黑型人物，掐死算好的。最慘不過於，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天不知何時開始飄雨，細碎的雨滴將她的頭發蒙上一層淡如煙霧的紗。空氣中鋪滿了草木清新的味道。鬼使神差一般，她忽然擡頭向街道另一邊望去。

忍足侑士。

淺色的休閑裝，清風微雨中閑庭信步一般向前漫步走著。在她看過去的一剎那有心靈感應一樣向她看過來。短暫的驚愕被他掩蓋得嚴嚴實實，用再平常不過的口吻揚眉招呼道：“夏延，晚上好啊。”

那天互道再見，並非永世不再見，而是再見面時拋棄掉所有過去，他們就是普通的師兄妹，兩人之間再沒有其他。

夏延嘴角勉強扯開笑容，點頭招呼道：“師兄，你好。”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畢竟之間也相隔著一條街的寬度，各自在微雨裏沿著自己的路線漫步走著。夏延偷瞥了幾眼，發現忍足侑士嘴角掛著淡淡的溫和笑容，若有所思地走在那一側，在這種水墨畫一般的背景下周身微微濺起的雨花像給他蒙上一層銀白色的輪廓。

盡力忽視掉自己內心忽然出現的空洞，夏延漸漸也沈浸在她自己的思緒裏。

“咳咳，夏延——”

“嗯。”夏延隨意答應了一聲，思維依然漫無邊際在腦袋外面散步。

“夏延——”

“嗯，什麽事？”她又應了一聲。

“夏延！”

“啊，什麽事？”她有點不耐煩地答應著，抄在口袋裏的左臂被拉住，疑惑地擡頭，之間忍足侑士那張撲克臉，眼睛裏閃爍著啼笑皆非的表情。

“你，已經跟著我走回公寓樓下了，怎麽，還要進去坐坐嗎？”他張開嘴巴，不緊不慢地說。

“啊？”夏延驚愕地擡頭，猛然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完全沒有走上回家的路，不知道從哪一個路口起就跑偏了，一直跟著忍足侑士走到他的公寓樓門口。要不是忍足侑士拉著她，她一定會渾然不覺地接著跟進去……

好丟人！

噌的一聲，她的臉變得通紅，左右環視了一下，發現沒有人註意到她，低著頭說道：“嗯，抱歉，師兄……”她向後退了一步，“我不是故意的，那，再——”

忍足侑士沒有松開拉著她左臂的手，用極為平常的口吻淡淡地說：“雖然雨不大，但淋了這麽久也不好，上去拿把雨傘給你吧。”

“不大好吧？”想都沒想，她脫口而出。

忍足侑士微微一怔，松開手，說：“嗯，那你等一下吧，我上去把傘拿給你。你的頭發——”

她垂下頭撥弄了一下劉海，才發現頭發已經半濕，發梢滴滴答答淋著水，沿著臉頰往下流淌。側過身看著光可鑒人的公寓大樓的玻璃門，上面映出的身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狼狽。再加上盛夏季節，本就一件單衣，半濕的衣服緊緊沾在皮膚上，堂而皇之沾在燈火通明的大廳門口，再怎麽看也有點……不雅。

“不——”她躊躇片刻，“不用那麽麻煩了，我跟你上去吧。”

她跟在忍足侑士後面，沿著以前時常走過的路線，直到兩個人都停在那扇熟悉的門前。忍足侑士掏出門卡，隨著“滴”的一聲響，門被打開。乳白色的溫暖燈光下，一切如舊，仿佛相隔兩年的時光只不過一瞬。

忍足走進房間，片刻之後出來，將手裏的毛巾遞給她，指著衛生間的門說道：“去擦一擦吧。”

她順從地一點頭，拿過毛巾慢慢走了過去。關上門，將頭發散開，用毛巾細細擦著。梳著法式馬尾辮的原因，原本順滑的長發向內卷起，糾纏的發絲纏住她的手指，撥弄了幾下還有好幾根被她從頭皮上硬拔了下來。微微皺了皺眉，夏延把長發胡亂地捋了幾下，再將皮膚上的雨水擦幹。打開窗戶，窗外微涼的風攜著細雨席卷進來。高樓層的原因，微風完全感受不到夏季的濕熱，反而有一種徹骨的涼意。

等鏡子裏的她看起來不是那麽狼狽不堪以後，夏延將毛巾在洗手臺上洗幹凈，順手掛在毛巾架上。剛剛轉身，頭頂的燈忽閃兩下，整間公寓房陷入一片黑暗。

身後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的涼風拂過她的背，激得她一個冷戰。她摸索著向前走，手抓住門把手時，另一側響起的敲門聲嚇了她一大跳。

“夏延？”

“嗯。師兄，怎麽了？”

忍足侑士停頓了一會，才慢慢地說：“你好了沒？”

“好了。”

衛生間的門被打開。夏延勉強能辨認出眼前站立的黑影。

“剛剛公寓管理員來電話，說電路出了點問題，所以要停電停一會，電梯也停了。你是我陪你走樓梯下去，還是再等一會？”

走樓梯？一想到這裏是高層公寓，夏延頓時絕望了，可是要和忍足侑士待在同一個空間，她更加絕望……

“那個——”

“先等一會吧，要是你急的話，我再陪你走下去。”

“不用陪的！”夏延忙不疊地說，“要是過了十分鐘還不來電，我就自己走下去好了。”

忍足侑士沒有回應，過了片刻開口說道：“坐下來吧，看得清嗎，要不要扶著你？”

“不用，不用——”夏延說著，為了證明她能夠靠著窗外微不可見的光線辨認清公寓內的家具位置，故意一個大跨步上前，接著就毫不猶豫地……摔倒了。

一塊方形的光亮照亮了她眼前的視野。忍足侑士用手機屏幕照明，伸出一只手將她扶起，聲音平穩地說：“原來的應急燈前幾天才壞，先將就著吧。”

夏延點點頭，接著又意識到光線這麽暗，忍足侑士可能看不到，趕緊說了一句“不要緊”，也不要再行掙脫，任由他拉著走向客廳的位置，在沙發上坐下來。

真慶幸這座公寓是開放式設計，否則她剛剛定然能撞到墻壁。

夏延脊背挺得直直地坐在沙發上，曾經熟悉無比的環境透露著說不出來的陌生。身旁依然坐著忍足侑士，卻不像以前那樣緊貼著她坐，中間隔著的空間代表著兩年的時光。

就在這裏，他們曾經相視而笑，曾經深情地親吻著對方，曾經緊緊靠著小睡。曾經親密無比的他們就那樣坐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僵硬得縱使捶胸頓足也無可奈何。

兩個人，竟然走到這樣的地步。

不過，如果不是她迷迷糊糊地亂走，也不會出現這種尷尬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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